一

我站在秦淮河畔， 桨声灯影里萦绕着梨花带雨的残香，柳条般的琴弦上流淌着《 彩云追月》…… 我是幸运的，在月色迷离的时候,能轻轻掬一把小河的水，洗却一路奔波的风尘，虹剑缠在腰间悄颤。
静谧的黄昏里，袅袅炊烟拌着慵懒的空气，昭示着平静祥和的时刻；小家碧玉的莲步，叩着湿滑的青砖，悠长悠长。 我凝神止住了脚步：一扇紧闭的大门，门前两根历经风雨的柱子，支撑着一方布满蛛网的黯淡空间，这就是江湖传说中的一个人客栈的总部流水轩。据说一个人客栈里面高手众多，藏龙卧虎。
推门进去，里面静悄悄，抬头看那紧闭的木棂窗，隐约传来轻吟“凝伫，凝伫，楼外一江烟雨。”，又一首如梦令，我仿佛被电击一番，大漠深处的雪山上陪师妹苦习武艺，每日雪花飘落在师妹轻灵的身上，师妹望着远方念起这首如梦令“莲叶初生南浦。两岸绿杨飞絮。向晚鲤鱼风，断送彩帆何处。凝伫。凝伫。楼外一江烟雨。”就象空谷化冰，清泉纵横，不带任何俗世尘烟，欲断还续的江南深情，在雪山之巅领略到别样清新娇柔。
“远方来客，请进。”出来一位身着翠袖黄衫的姑娘，面如满月，眉若细柳，大厅里的雕花木椅、方桌茶几，浅黄色的绢纸灯罩透明温馨，仿佛在等着远行的人，归来。
从里面踱出来一位青年公子，长衫如雪，星眸炯炯有神，手摇纸扇，风度蹁跹。对我长揖到底“不知师弟到此，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我手慌脚乱的还礼对拜，瞟见旁边的翠袖黄衫捂嘴偷笑“布衣，还有师弟？”
“见过布衣师兄，。”
布衣牵着我的手，相视大笑“你我兄弟，不必客气。”

二

和布衣携手流连街头，幌旗高悬，登上枕着河水的小楼，似楼台，似歌榭，却是可揽月的佳处。镂空的花窗，朱砂的扶栏。凭栏听风，数江风渔火；倚栏把盏，邀清风明月，听布衣介绍江南烟雨，空气里溢满了恬静与超脱。
“楼外残阳红满，春入柳条将半。桃李不禁风，回首落英无限。肠断、肠断，人共楚天俱远。”布衣眺远，烟雨之中但闻流荡活泼的音节，却有如烟似雾的飘忽之意，一时又让我回到了雪山之中，腰中虹剑又响，不禁长叹而出“凝伫，凝伫，楼外一江烟雨。”
布衣听后，脸色大变，旋即又回复正常，笑问“她还好吗？”
“不好。”我手掌泌出了汗珠，身上冷颤不止。
“是她叫你来的吗？”这个她就是整日凝伫在雪山之上的师妹，我的心上人，当年布衣在雪山学艺功成下山。小师妹郁郁寡欢，终于病倒在雪山之巅。
“不是。”我面无表情。
“小师妹还好吗？”布衣的神色有些落寞，有种飘忽的感觉，是似是而非，永远也抓不住。
“小师妹病了，你随我回雪山。”我握了握腰中的剑柄。
“我回不去了，下雪山入江湖，身不由已。师弟你快快回雪山，陪伴师妹。”布衣缓缓的说，夜雨淅沥，有些微寒。
“师妹想见的是你，而不是我。”我有些苦涩。当年师妹苦恋上布衣，师傅却将师妹许配给我，布衣一怒下山，再不回头。
布衣的眼里仿佛有了些雨意，孤独的背影融进了黑暗之中。
深夜的江南，只有花开的声音，我分明听见了两颗心的破碎，如梦。

三

布衣终于和我一起骑马离开了一个人客栈，那位翠羽黄衫的姑娘送出了门，里面隐隐传来一曲“阳光三叠”，我知道，这是一个人客栈的江月在送布衣，是她力劝布衣回雪山，并安慰客栈众多兄弟，布衣很快就会重回客栈。
离江南很远了，布衣的神色愈凝重，虽每日依旧和我谈笑风生，却俺不住满面苍桑。黄沙扑面而来时，我深深吸了口气“小师妹，你等着我，我带回了你的心上人。”
雪花纷飞，终于进山了。布衣的青衫依旧如雪，仿佛生来纺雪花为裳，冷涩也如雪，独自在寒冷之处飘浮。听师父介绍，布衣的雪舞三式已经出神入化，招势之中冰雪漫天，无人可挡，俱在冰寒之中顿悟人生百象，争斗之心顿失，入江湖即当上了客栈之掌柜，神色寂廖之间平息多少江湖争斗。
布衣见师傅，长跪无语。师傅顿足长叹，递上一本薄薄诗集，娟秀的字迹题着“《如梦令》小集，师兄留存”，掩面而泣“你小师妹在雪山之巅等你们两位。”
狂风舞雪，我和布衣一路踉跄向山巅奔去，乌云厚厚堆积在心头，怒吼着划破宁静的山谷，雪杉低咽，仿佛江南寺院的梵音唱和着天籁。
雪山之巅，唯有墓碑两座。
“爱女-- 之墓”，背面刻着“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自古以来，做梦的都是尘世中人，可做的梦，又有多少不是离尘之梦呢？烟水茫茫，残阳千里，而尘缘相误，却又茫然笑问：师妹去后，风月今谁有？
雪花如絮，落在布衣身上，堆积如雪人，唯露出两点星光。
大梦方醒，我追逐雪花，狂笑着一路下山而去，烟雨江南的一个人客栈还有人等着我的归来。
那一块墓碑上刻着“爱徒---布衣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