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布时间：2003-3-23 10:42:00
-- 绕行[原创]
小说
绕行
北 荒
'操，这道儿真要命！'
我独自儿唠叨着，这条路我去年还来过，咋的烂得连机耕道也不如呢。
爬山，再爬山，越岭，再越岭。我越跑越慌了神，这曲如羊肠的坑洼山道，四周崇山峻岭，时而可以远眺千里，时而又下坡深渊。前不着村，后不见店，夜色眼看就要降临了，我不禁一个冷颤，万一......
本来拨好了一切如意算盘，就怨那块该死的指示牌！
轿车象疯了般地疾驶在320国道上。从上海到浙赣交界处，我只花了几个小时的功夫。此刻太阳还有竹杆高，赶到靠近南昌的地方住一宵，明儿上午就到长沙了。还是在外滩吃的早点，天知道出于何种原故，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饥饿。
突然一块'前方施工，车辆绕行'的示牌毫无表情地立在道心！
怎么绕？这地方我以前来过，左拐，再右可经九江赶长沙。只有如此了，谁知跑着跑着，就进入了这片深山老林。再倒车返回吧，进来几十公里了，硬着皮头朝前奔吧，林海究竟有多深？前方道儿是否还能行车？因为进山以来尚未会过一辆车啊。
'可千万别......'我寻思着，'抛锚'二字太恐怖了，我不敢往下想。
再高挡的轿车也白搭了，在还种道上还不如手扶拖拉机呢。我好不容易又下完一道依山碾转的长坡，拐了几个小弯后又开始爬山了。
突然熄火！！！
'天哪！'我全身不禁涌出一股滚烫的热流，一种空前的恐惧向我袭来。我赶紧检查电路、油路......
然而，结果是令人气急如焚。因为不论是何故障，此时此地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因为移动电话也因无信号哑吧一个了。
为了证实自己不是在一个噩梦中，我将手指伸到嘴中一咬：哎哟哟......但愿是再恐怖的怪梦，却偏偏是活生生的现实！
夜幕在我冷汗淋漓中早就紧紧地裸住了大地，远处的怪峰在天际边显影出道道奇状。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从丛深的密林中传来几声兽鸣，接着拨弄得荆棘杂草哗哗乱响。
我紧闭门窗，不敢喘出粗气。脑际里乱糟糟的，难道就在还荒山野岭中熬守通宵？
'万一......万一......'
多少个骇人听闻的万一哇，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异常的加速，太阳筋也随之'怦怦'地弹跳着。
也许是一种罪过的惩罚罢？！我眼前浮出妻子嘲讽的笑容。
本来我此刻应该与她一道在'上海剧院'欣赏越剧名角的表演。无奈倩从长沙连续电话催人紧逼，从听筒里传来的那种娇嗔与声咽，联想起她那风情万种的眼神、绵缠如胶的韵姿；我不忍心错过长休的机会去温存一番。于是胡乱编了个借口，将妻子一人留在浦东，说好三天后我返沪再回京。
万事如意中的我，一路上哼着情曲几多惬意。万万没有料到，却在这个阴曹地府般的地方落入绝境。深山的初夏之夜，不泛阴气丝丝，寒凉中又觉得腹中肠胃翻腾。恐惧与饥寒一齐向我猛袭而来。
'咳......咳咳......'
冷不丁从车外传来一阵咳嗽声，我的每一根神经不由得绷得奇紧；屏住呼吸，将双眼睁得滚圆向左右搜索。
正前方不远的坡道上，隐隐约约可见一个佝偻的黑影向右边的林子里蠕动；一盏亮如萤虫的小马灯在这种环境中异常夺目。
有人！我又惊又喜。
那点灯火在道边几来处停下，转眼不见了，四周依然一片贼黑。只有'咳咳......'的声音不时在那里传来。
还儿肯定有人家。我不怀疑自己的这种分析，于是悄然下车，轻轻地关的车门，磨磨蹭蹭地向那个方位摸去。
走近一瞧，根本无房无室，只有两个树丫支撑着两扇干草剁成的小棚子，从草丛中闪出昏暗的红光；一个老头蹲在地铺上吸着旱烟卷儿。
我无法去思忖他在草棚里干什么，只是凭直感不象是当年'座山雕'的部下；所以产生一种前去搭个话儿的欲望。耽心自己突然冒出来吓了他，就在棚外也干'咳'了几声。
佝偻的老头没有明显的反应，依然吸着他的烟卷。
'老大爷，您好吗？'
在确定他己经发现了我之后，我走近棚口大声说道。
'嘘-----'
老头将一个指头抿着嘴唇，示意我别高声大叫；然后将身子往里头靠了靠，有请我'坐'下的意思。
这才将老头仔细打量了一番：五短的身子，黑黝的肌肤；双眼却明亮有神，怖满了绉纹的脸膛犹如刻录着人世的沧桑。也许是缺了内牙的原故，两腮下凹，甭看他佝偻外表，其实有一种内在的硬朗。
'车坏了，缺油？'
老人从一只被烟火薰得漆黑的小茶壶里倒了一碗茶递给我，轻轻地说道。
'是啊，还没找到毛病呢。'
我'叽咕叽咕'一口气喝下这碗未曾沽过的烟火茶，空前的喷香，沁入肺腑。高山有好水，这就是体验。我一边抹去嘴角边的余溢，一边回答说。
'唉，这道上很少跑车了，绕道绕迷了；在岭峰口你不应咳左拐的......咳咳......你是北方人吧？'
老头脒着眼，喃喃地说着，要不是伴有几声咳嗽；真好象在梦呓一般。
'是啊，是啊。大爷您去过北边？'
老头能听出我的口音，还将我行车线路分析得准确无误，几句话下来，令我刮目相看了。
'在哪儿吃的午饭，饿不饿？锅里有米饭，碗里还有点斑鸡肉哩，还热着。'
棚内的另一角，有一个矮小的木桌，桌下锅碗瓢勺都全着呢。我顿时闻到了米饭的香味，咽下的口水中掺杂着'斑鸡肉'的美味。
老人超出一般的心理学者，句句说到我的实在处。还有什么斯文？还有什么排场？？我狼吞虎咽，将锅里的饭菜一扫精光。其味美堪称特绝，远胜于'全聚德'的烤鸭晏。
'大爷，真的谢谢您呐。'
我从兜里抽出一张百元钞，恭敬地送给他。心想若不是碰上这么一样奇怪的住处，一万块钱也换不上这顿佳肴啊。
'那玩艺我不稀罕，你们在外有用场的。'
老人半张了一下眼晴，平静地摇摇头说道。
'您老人家怎么住在这儿呢？这里还住有人家吗？'
我似懂非懂老人的话，偷偷将钱放在地铺褥子下。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老人是干什么的，这个地方是他居家栖身之所吗？于是觉得不打听不心甘一般。
'我老伴住这儿，怕她孤独，我陪陪她呢。'
'怎么不见大娘呢，她在哪？'
老人还下睁开了双眼，默默地盯了我片刻。然后用手将身后的那扇干草拨开，露出一道黄土坎儿来。
我更加茫然不解了，这道黄土坎儿说明什么呢？
'她睡在里头呐。'老人看出了我的心思。
'啊，那是一座坟墓？'我失声惊叫道。
老人又用一个指头抿着嘴唇'嘘-----'了一声，然后将干草重新铺好；深沉地说：
'年青人呵，你们可不兴这一套哟。我们夫妻一场，她先走一步；我不守坟谁守坟？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老伴五十年呐......咳咳......'
'大爷您高寿？'
'四九年进城我正好三十岁，你合计着看看。'
'八十出头啦，敢情还是老革命哪，怪不得走南闯北的有见识呢。'
'老罗......咳咳......小伙子，有四十了吧？老在外跑要多惦点屋里的伴儿，迟早谁先走一步，你们城里可没坟守哇......'
'......'我心里颤栗了好一阵，半天没有按过老人的话茬。
那天晚上，我就和老人双双靠在他老伴的坟堆边躺着。比起三星大酒店套间里的席梦思来，也许各有千秋。
天亮了，我打车门，试着发车，一点就着。怪了，轿车哪样毛病也没有；我几把盘子将车倒了个头，朝上海方向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