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燕山脚下，易水之滨，我的家在当地应该算望族，可只有我不是，那一切都因为我的母亲，因为她的出身。据说她来自一个化外的小岛，由于战乱，全家一起来到中原，可又遇到强盗，结果失落后被卖到我父亲家做了侍女。所以即便是只从出身来看，我这个庶出之子在那样的大家庭里是根本没什么地位可言的。而且我的父亲不幸也是庶出，再加上母亲本不是当地人，相貌上和别人差异比较大，而我，又在出生时大笑三天不止，早早的就被认定是异种，所以我能够被留条小命也已经是幸中之幸了。
从小我就比别的孩子孱弱，大家一起玩的时候我总是被欺负的对象，后来我就不再和他们一起玩耍了，我的所有乐趣都在于独享，我喜欢听花草的呻吟和低语，喜欢看流云的变幻和缥缈，喜欢闻月色的清凉和苦涩，有时候我会一整天都在院子里蹲着，直到母亲叫我回家。而母亲也时常打骂我，怪我不会讨父亲、祖父的欢心，怪我长得不够喜人，每当母亲打我的时候我都会忘了我是谁，身体上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只是觉得心里越来越空，空得连尘埃都找不见。
在这个家里我一直蝼蚁一样的存在着，喂我也如喂蚂蚁一样简单，只要点剩饭渣子就够了，所以也从没谁在意过我的存在。终于，五岁那年我们整个家庭开始注意我了。那天我正在看蚂蚁，和我一样没人注意的蚂蚁，一只脚出现在我眼前，三只蚂蚁二只成了碎末，接着是一阵哈哈的大笑，我知道那是大堂哥他们几个，他是长孙，是祖父的宝贝，惹不起的，所以我扭头便走。可是耳朵突然一紧，痛得我脑袋翁的一声。
“你这小子，吃我家的、穿我家的，见了我居然还敢不打招呼？”
我没有出声，连呻吟都没有，他比我高很多，稍一用力，我脚尖都几乎离地。
“臭小子，给我认错！”
咬紧牙，我还是一个字没说，但我已经觉出我的身子在发抖。
“找死是不是？”
嘴巴一个个地扇了过来，眼睛看不清了，嘴里牙齿破碎的声音却可以清晰的听到。就在几乎晕厥的时候，我被惯到地上，眼前一片猩红。
“给我爬过去——”
分开的腿就在我面前，边上的人在起着哄，有人抓着我的头发往前拖，快到了，是的，快到了，我的头就在他的胯前，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把眼角瞪裂。那时候的我，躺在地上就象只小虫，被别人捏来捏去的戏耍，而对于这一切我却没有丝毫的能力可以说不。有人在后面踢我，和踢块石头是的，要把我踢过那胯下。在我的鼻子挨到他的鞋的时候，我分明听到自己在发出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是从小腹发出的，一声声震得我皮肤几乎绽开……
后来直到被带到正堂接受训问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因为在那之前我的意识都已经消失了，听着那些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咒骂以及向祖父的申诉，我才略微知道些状况。他们说我是妖怪，说我的头发会竖起来，眼睛会变成绿色，说我把大堂哥吓得失了魂，现在在床上抽筋，说我天生就是个孽种……而我，只是跪在大厅的中间，一个人。但我还能感觉得到边上观望的人当中那两双飘忽的目光，他们躲在人群后面，生怕和我发生什么关联。
于是，不需要任何分辨，我被吊起来，倒着，我那身子是抗不住多少鞭子的，几下子之后我就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不再属于我来支配了，象条死鱼样被挂在梁上，眼看我是不成了才被捆上扔进柴房，等待着祖父发落。
就这样，我被大家注意了……
我那个堂哥的病急坏了全家，大家都忙着去请名医、法师，所以也没谁顾得上我，我就那样被扔在柴房没人管。后来，来了个游方的老道，给拿了几道符，念了念咒，我那堂哥立刻就没了事，祖父非常高兴就请老道过来吃饭，席间问老道想要点什么，老道说和我家有缘，只想从我家的子弟中挑个人做徒弟，这下可把祖父乐坏了，立刻叫子孙们都进去由那老道挑选，可老道左看是摇头，右看也是摇头，看了半天还是摇头，就过来问祖父我家的孩子是不是都来全了，追究了半天，大家才想起把柴房中的我叫来，那是关我的第三天，那老道就是我的师傅。我还清楚的记得我从家里和师傅出来的时候大家诧异而又不屑的表情，我把他们挨个扫了一遍，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个家，没有一丝值得我留念的地方……

（二）
师傅带我回了茅山，我们住印宫，抬头就是主峰，十三年我没下过山。师兄们对我都很好，因为从去的时候到现在我都是那里最小的，师伯、师叔们也都很慈祥，就是后山的师太们对我说话也从来都是耐心而温和的。尽管如此，但大家平时都忙于修道、习武，闲了还要去种些粮食，所以在山上的生活都很清静，也很平淡。
有时候我会上主峰办事，在那里往南边看去是平原，星罗着许多小湖和河流，阳光下它们都是莹莹的发着光，隐约间有船影浮动，不知怎么的，对那些流动的船影我会种特别的好感，看了后总觉得很开心。我知道那些湖边上还有镇子，可我没去过，因为观里有专门负责采买的人员，其他人除非是通过“文武证”的否则是不可以随便下山的，这是山规，不可破的山规，因为我们下了山就不再只代表自己，而是代表我们整个茅山派，那是涉及到门派声誉的大事，所有当然要有能力的人才可以，而即便是通过“文武证”考验出了师的弟子每年也要定期回山，告禀在外的经历，正是因为有这些山规，弟子们受约束而历练自己，所以我们茅山派的弟子在江湖上才会向来声名赫赫。

在山上我是没有朋友的，别人都拿我当孩子看待，而我也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过这一切在我上山后的第三年发生了变化。上山后的第二年师傅开始教我习武，由于观里上香的人多，所以每天晨课后我便会去华阳洞边那三棵大松树间练剑，久之也就成了习惯。大约一年后，有天我在练习那招困扰我很久的“凌虚三式”，突然发现有人在看，被人窥探本门武功可是大事，手腕一抖，就把剑横了过去。“哎呀——”手中的花掉了一地，原来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红衣小姑娘，她很白，配上红色的衣服显得格外精神，额前覆着刘海，后面头发绾在一起，说实话，在她之前我没见过江南女孩的，这整个山上也就只有我一个孩子，看着她甜美无邪的笑容心底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她告诉我她叫龙儿，住在山下的镇子上，现在搬到山脚来住，今天是上来玩的，没想到就碰到我了。龙儿说话柔柔的，就象那种糯米糕，又香又甜，听她说话那种口音特别有意思。从那以后，每天做完功课和龙儿一起聊天，一起玩耍成了我莫大的乐趣。不过我没和别人提起过她，许是我孤僻惯了。
龙儿最喜欢穿红色的衣服，我就没见她换过别的颜色，她说穿那种颜色适合她，会令自己心情好。龙儿每天来找我的时候都会给我带些水果，各种各样，说不上名字，等我练累了，我们就一起坐在树下边吃边说话。她知道我对她们镇子特别的感兴趣，所以会给我讲她们镇子上的事，讲那些小店里的糕点，讲那些河里的船，讲那些船上的人家，每次我都听得津津有味。和龙儿在一起久了，我会笑了，也喜欢讲话了，当然，只是对龙儿，一回到观里，那肃穆的氛围，我会立刻沉静下来。龙儿最喜欢的玩具是三颗珠子，光滑明亮的珠子，她给我看过，我说不喜欢，但她还总是叫我帮她拿着。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龙儿对面，看着她，听她给我讲故事，她讲故事的时候眼睛会说话的，每次看她的眼睛我都觉得和看主峰那池龙潭似的，清清亮亮的、莹莹的，又很深很深，会有种随时能掉进去的感觉，听着她的声音，心头总会有暖融融的味道，好像春天小草刚刚破土的那个颜色，她知道很多故事的，什么白胡子老神仙，什么瑶池，什么神女，什么月亮里的宫殿，什么会飞的葫芦，不过我最喜欢听的还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喜欢听她说王母对着鹊桥跳脚，每次一说到这里我都会哈哈大笑。
每天都是我们快乐的时光，我们可以满山的疯跑，可以采来各样的野花，可以一起作游戏，可以跑到泉边钓鱼，但每天天一黑她就要回家了，如果我舍不得她走，她就会对我说：“夜里你会看见月亮的，我也会，月亮很亮，和水面一样，我们一起看的时候你就能看到我了……”然后就笑着跑开。我没送她回过家，因为我是不能下山的。几乎每天我们都会在一起，但一年中总会那么几天是下雨或下雪的时候，那几天我就会站在门口发呆，直到师傅叫我回去作功课。
师傅对我很好的，但他要忙他的修行，所以除了教我功课外都在屋里不出来。师傅看我的眼光总是慈祥又满带爱怜，但有时候他也会看着我叹气，然后抚摸着我的头说：“唉，孩子……我得你是天数，你难得道也是天数，只求你在妄动无名的时候还能想想师傅就好了！”我一直不明白师傅的话，但我会记住，因为是师傅给了我生命。
在山上，大家都叫我“常生”，这是师傅给我起的名字，我也算是茅山的正式弟子，可龙儿不喜欢有固定的方式叫我，她都是想起什么就叫我什么，有时候她还会要我叫她“婆婆”，说是她比我大好多，我就得这么叫她，对她的话，我喜欢不问是非的接受。

认识她十年了，我已经是十八岁的男人了，岁月在我的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看上去我已经是个大人模样。可是，在这十年中，龙儿除了和我说的话越来越成熟外，身体却没有任何变化，还是我当初看见她时的那个样子，小时候我曾经问过她，可看着她幽怨的眼神，我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这个话题便成了我们之间永远的忌讳。我们还是一样的见面，一样的说话，和她在一起成了我生活的一个很重要的部分。

今天龙儿有些异常，边给我剥水果边叮嘱我明天的考试要用心，但那躲闪的眼神却分明有泪珠盈盈欲落，我安慰她说明天一完就会马上过来找她，而且我这次“文武证”有十分的信心，她摇摇头，冲我笑了笑，我追问，她只是不答，就说只要我好好去努力就好了，别的不用想那么多，我没再多说。

…………
（三）
“文武证”就要开始了，九峰各观主持都已到齐，今年有近五十弟子参加，场面很是壮观。第一通鼓乐已经响起，三柱香后正式开始。
队列中的我，原本气定神闲，就等一会上场显身手了，可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种眩晕的感觉，耳鼓嗡嗡做响，顿时身上冒出一层冷汗。咬紧牙关强挺着，我没敢动，可脑海里却突然出现龙儿呻吟的声音，还有她凄厉的眼神，渐渐，形象越发清晰，我看到一个人拿着药锄往她的头上砍去，血，漫天的血光……
“印宫弟子‘常生’登场——”
叫到我了，用尽残存的意识挪动身子走到前面。第一场和我对“武证”的是谁我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我知道他的剑已经向我刺来，毕竟这些年来的锻炼令我的器官变得敏锐。挥着手中木剑，随意抵抗着，但我的意识却停留在刚才那个幻境里，我想看清楚是不是龙儿，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想了解龙儿到底有没有受伤。
“嗤——”在我的剑被荡开后，对方的剑直指我的喉咙，这时候不由得我不集中精神，但等我看明白剑的来路时，那剑已突破我的中路，再想发力往边上躲是来不及了，没的多想，把身子往后一弓，生挪出几寸空间，有这几寸就够了，顺着对方剑势用嘴叼住他的剑尖，在他愣神的工夫，我的剑却已经到了他的喉咙。这局我胜了。
归了队，脑子里全是龙儿的惊呼和呻吟，我坐不住了，看看大家都在关注场中的考证，我轻轻退了出去，然后立刻向华阳洞的方向奔去。
松树下没有人。洞口呢，洞口的草怎么被践踏得这么凌乱！？洞里呢，洞里怎么有股血腥味！？
“龙儿——你在不在——你快出来呀——”
“龙儿——婆婆——你怎么样了——”
洞里洞外我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看到，就在我站在洞口观望的时候，我听到了龙儿的声音：
“过来——”
转身进了洞，却见石壁上开了条缝隙，一推，是道石门，来不及多想进到里面，龙儿果然在。石床上的龙儿满面鲜血，眼神是那么的楚楚，她对我伸出她的左手，满是血迹的左手，她的手在抖。看到这场景，我的脑子一阵轰鸣，冲过去抓住她的手，生平第一次眼泪落下。
“龙儿，龙儿，你这是怎么了？”
“唉——看来我是逃不过此劫了——”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别插嘴，听我说好不好？”
“好，好，你说”
“我本是这金坛第八洞天的镇山神龙，华阳洞就是我的洞府——在今年我注定有此一劫。原本我应该是只掉一只左耳的，可是我在躲避时误把那三颗护身佛珠放到左耳，结果佛珠被化到土里，无法治疗我身上的伤——再有三刻我就要去了，被贬转世做人。我的常生，我不能再陪你了——”
“啊——”
想起以前的那么多不解，现在一下子全清楚了，原来竟是这样。
“龙儿——不要走，告诉我，还有别的办法么？我师傅那里有的是丹药，我去求他，他一定给的——”
“傻孩子，那些都是没用的，呵呵，我可比你大好几百岁了，快叫婆婆，我想听——”
“不，我不——呜呜”
龙儿的身体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芒，但她的眼神还是如泉水那般幽静清澈。
“我去之后，那三颗珠子会在我转世为人的时候在这里出现，如果你还记得我，带着它们，你会找到我的”
“好，好，我一定去找你——”
“唉，不知道告诉你这些是对是错，我没那么高的道行，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真的不想误你修为”
“别说了，龙儿，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牵着我的手，龙儿看着我，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幽怨、那么的凄婉，那么的苍凉、那么的热烈。我知道，她已经在我的身体里种下颗种子，那种子会以我的身体为土壤，生根、发芽、生长、开花、结果……

不知道一件事情的结果是不是早就被安排好的，如果是，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在过程中辛苦折磨自己，如果不是，为什么我们怎么做都逃不脱天意的安排……

龙儿走了，我也没有再回去参加考试，我一直坐在洞口，师傅来过，给我带了几件长衣和一些食物，没有说话就走了，或许我真的很对不起师傅，他把我从小带到大，我不仅没能孝敬他老人家，没能给他老人家争些颜面，甚至居然在“文武证”的过程中私自退出，不知道师傅是不是替我挨了罚……

从那以后，我一直住在华阳洞里，渴了洞里有泉水，饿了洞外有花果，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对龙儿是怎样的感情，但我知道，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她，而且我答应过她，要等那三颗珠子出现，然后带着珠子去见她……

洞里有很多先人留下的古书，每日里坐在洞口看书是我唯一要做的事，那些书包罗万象，释、道、儒、法、墨、兵、医、左道、旁门，各有妙论。开始的时候我每天可以看一百页，但后来我每天一页都看不到，再后来我一天只读一句，也不知道多久过去，终于有一天开始我可以一天看上十句了，往后是十页、一百页，再往后，终于有天我一气把全部的书都看完。后来我可以避谷了，也不需要饮食，每日里吞吐烟霞、纳气收神就足矣。于是我开始跌坐，没有多久我就可以元神出窍，但我不会走开，我怕走远会错过那珠子出现的时间……

有天跌坐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嗡嗡……”声，那声音是从我背后发出的，我知道那不是我所等的，但还是走了过去，岩壁随着我手的触摸开始变酥，拔开看里面居然是个老子骑青牛的石像，那声音就是从石像下面传出来的。正在我看的时候，石像往后退了两尺，露出一个石函，把它取出来，打开，里面是柄剑，一柄真正的剑。剑为铁质，黑色的铁，形式很是古朴，剑身纹着个七星芒，通透上下，柄上是两个上古蝌蚪文“乌衣”。这是我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剑，真正的剑，剑在我手，刚才的声响已然不复了。轻抚剑身，气血激荡，仰头而观，目彻苍穹，璇机星下光芒流动……

我想试炼丹药，但苦于缺少材料。刚好那天有个游山的秀才路过，我把他拦住，看着我褴褛的模样，他有几分好奇。当他听到我请他帮我采集我所需要的丹石时，便一作揖，说他对炼丹非常感兴趣，如果他帮我采集我所需要的药物，我可不可以教他方药之术，看他眉宇间颇有些不俗，我也就答应了。没多久他便把我想要的药物都找来了，还换了道袍陪我炼丹。我不许他住在洞里，每天天一黑便叫他回山顶的观里，他也从没违抗过我的意思。我看过他的面相，也摸过他的骨相，知道他是能成大道的人，而且对于茅山派，也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在炼丹时我会尽力地教他。后来他果然入了茅山派，想叫我给他起个道号，于是我送了他两个字：“抱朴”。第三炉丹炼好的时候，我告诉他不要再来了，他说想拜我为师，我摇了摇头，告诉他我是为天所谴的人，命数里得不了道，我的名字是不会为后人所见的，无奈，他只好走了……

不知道多少次斗转星移，不知道多少回春去秋来，那夜，红月如血，云怒风疾，四周结起一层浓黑的雾障，一线光明落在洞口，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平静的心不由得有所澎湃，坐在那里，我静静望着，不敢有一丝松懈……
地上传来阵阵簌簌的声音，坟起一个小小的土包。土包越来越大，“扑——”，破了，一株嫩芽弯着腰露了出来，直起身，张开叶，象个初睁眼的婴儿。它长得很快，一阵舒张伸展后探出个花蕾，白色的，花开一朵，似莲，中有座……花瓣落了，叶也枯萎了，花中的花座由白转红，光华一闪，三颗明珠璀然生辉，就在它们盈盈欲落的时候，我伸出手把它们揽入手心，看着它们，想起这么多年的相思得偿，心下不禁感慨万千，而那珠子也象识得我一样，温存的靠在我手心，把它们收好，我走出洞，外面已是朗月皎皎。我只想疾奔，想去寻找那风中凛冽的感觉，想踏过重重山水融在空气里，于是我拔出长剑，一声清啸，群山为之呼应，将剑祭起，驭剑而行，我从没试过飞行，没试过把江山流云踩在脚下，腾飞那刹那，我沉寂的心猛然爆发。我知道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找到龙儿，然后告诉她我想和她厮守在一起，尽管我曾经一直以为我们只是朋友，尽管我没经历过男女之情，尽管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尽管我不知道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在那一刻，我一下子读懂了她的眼神，她在我身体里种下的种子开花了……

（一）
燕山脚下，易水之滨，我的家在当地应该算望族，可只有我不是，那一切都因为我的母亲，因为她的出身。据说她来自一个化外的小岛，由于战乱，全家一起来到中原，可又遇到强盗，结果失落后被卖到我父亲家做了侍女。所以即便是只从出身来看，我这个庶出之子在那样的大家庭里是根本没什么地位可言的。而且我的父亲不幸也是庶出，再加上母亲本不是当地人，相貌上和别人差异比较大，而我，又在出生时大笑三天不止，早早的就被认定是异种，所以我能够被留条小命也已经是幸中之幸了。
从小我就比别的孩子孱弱，大家一起玩的时候我总是被欺负的对象，后来我就不再和他们一起玩耍了，我的所有乐趣都在于独享，我喜欢听花草的呻吟和低语，喜欢看流云的变幻和缥缈，喜欢闻月色的清凉和苦涩，有时候我会一整天都在院子里蹲着，直到母亲叫我回家。而母亲也时常打骂我，怪我不会讨父亲、祖父的欢心，怪我长得不够喜人，每当母亲打我的时候我都会忘了我是谁，身体上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只是觉得心里越来越空，空得连尘埃都找不见。
在这个家里我一直蝼蚁一样的存在着，喂我也如喂蚂蚁一样简单，只要点剩饭渣子就够了，所以也从没谁在意过我的存在。终于，五岁那年我们整个家庭开始注意我了。那天我正在看蚂蚁，和我一样没人注意的蚂蚁，一只脚出现在我眼前，三只蚂蚁二只成了碎末，接着是一阵哈哈的大笑，我知道那是大堂哥他们几个，他是长孙，是祖父的宝贝，惹不起的，所以我扭头便走。可是耳朵突然一紧，痛得我脑袋翁的一声。
“你这小子，吃我家的、穿我家的，见了我居然还敢不打招呼？”
我没有出声，连呻吟都没有，他比我高很多，稍一用力，我脚尖都几乎离地。
“臭小子，给我认错！”
咬紧牙，我还是一个字没说，但我已经觉出我的身子在发抖。
“找死是不是？”
嘴巴一个个地扇了过来，眼睛看不清了，嘴里牙齿破碎的声音却可以清晰的听到。就在几乎晕厥的时候，我被惯到地上，眼前一片猩红。
“给我爬过去——”
分开的腿就在我面前，边上的人在起着哄，有人抓着我的头发往前拖，快到了，是的，快到了，我的头就在他的胯前，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把眼角瞪裂。那时候的我，躺在地上就象只小虫，被别人捏来捏去的戏耍，而对于这一切我却没有丝毫的能力可以说不。有人在后面踢我，和踢块石头是的，要把我踢过那胯下。在我的鼻子挨到他的鞋的时候，我分明听到自己在发出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是从小腹发出的，一声声震得我皮肤几乎绽开……
后来直到被带到正堂接受训问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因为在那之前我的意识都已经消失了，听着那些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咒骂以及向祖父的申诉，我才略微知道些状况。他们说我是妖怪，说我的头发会竖起来，眼睛会变成绿色，说我把大堂哥吓得失了魂，现在在床上抽筋，说我天生就是个孽种……而我，只是跪在大厅的中间，一个人。但我还能感觉得到边上观望的人当中那两双飘忽的目光，他们躲在人群后面，生怕和我发生什么关联。
于是，不需要任何分辨，我被吊起来，倒着，我那身子是抗不住多少鞭子的，几下子之后我就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不再属于我来支配了，象条死鱼样被挂在梁上，眼看我是不成了才被捆上扔进柴房，等待着祖父发落。
就这样，我被大家注意了……
我那个堂哥的病急坏了全家，大家都忙着去请名医、法师，所以也没谁顾得上我，我就那样被扔在柴房没人管。后来，来了个游方的老道，给拿了几道符，念了念咒，我那堂哥立刻就没了事，祖父非常高兴就请老道过来吃饭，席间问老道想要点什么，老道说和我家有缘，只想从我家的子弟中挑个人做徒弟，这下可把祖父乐坏了，立刻叫子孙们都进去由那老道挑选，可老道左看是摇头，右看也是摇头，看了半天还是摇头，就过来问祖父我家的孩子是不是都来全了，追究了半天，大家才想起把柴房中的我叫来，那是关我的第三天，那老道就是我的师傅。我还清楚的记得我从家里和师傅出来的时候大家诧异而又不屑的表情，我把他们挨个扫了一遍，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个家，没有一丝值得我留念的地方……

（二）
师傅带我回了茅山，我们住印宫，抬头就是主峰，十三年我没下过山。师兄们对我都很好，因为从去的时候到现在我都是那里最小的，师伯、师叔们也都很慈祥，就是后山的师太们对我说话也从来都是耐心而温和的。尽管如此，但大家平时都忙于修道、习武，闲了还要去种些粮食，所以在山上的生活都很清静，也很平淡。
有时候我会上主峰办事，在那里往南边看去是平原，星罗着许多小湖和河流，阳光下它们都是莹莹的发着光，隐约间有船影浮动，不知怎么的，对那些流动的船影我会种特别的好感，看了后总觉得很开心。我知道那些湖边上还有镇子，可我没去过，因为观里有专门负责采买的人员，其他人除非是通过“文武证”的否则是不可以随便下山的，这是山规，不可破的山规，因为我们下了山就不再只代表自己，而是代表我们整个茅山派，那是涉及到门派声誉的大事，所有当然要有能力的人才可以，而即便是通过“文武证”考验出了师的弟子每年也要定期回山，告禀在外的经历，正是因为有这些山规，弟子们受约束而历练自己，所以我们茅山派的弟子在江湖上才会向来声名赫赫。

在山上我是没有朋友的，别人都拿我当孩子看待，而我也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过这一切在我上山后的第三年发生了变化。上山后的第二年师傅开始教我习武，由于观里上香的人多，所以每天晨课后我便会去华阳洞边那三棵大松树间练剑，久之也就成了习惯。大约一年后，有天我在练习那招困扰我很久的“凌虚三式”，突然发现有人在看，被人窥探本门武功可是大事，手腕一抖，就把剑横了过去。“哎呀——”手中的花掉了一地，原来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红衣小姑娘，她很白，配上红色的衣服显得格外精神，额前覆着刘海，后面头发绾在一起，说实话，在她之前我没见过江南女孩的，这整个山上也就只有我一个孩子，看着她甜美无邪的笑容心底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她告诉我她叫龙儿，住在山下的镇子上，现在搬到山脚来住，今天是上来玩的，没想到就碰到我了。龙儿说话柔柔的，就象那种糯米糕，又香又甜，听她说话那种口音特别有意思。从那以后，每天做完功课和龙儿一起聊天，一起玩耍成了我莫大的乐趣。不过我没和别人提起过她，许是我孤僻惯了。
龙儿最喜欢穿红色的衣服，我就没见她换过别的颜色，她说穿那种颜色适合她，会令自己心情好。龙儿每天来找我的时候都会给我带些水果，各种各样，说不上名字，等我练累了，我们就一起坐在树下边吃边说话。她知道我对她们镇子特别的感兴趣，所以会给我讲她们镇子上的事，讲那些小店里的糕点，讲那些河里的船，讲那些船上的人家，每次我都听得津津有味。和龙儿在一起久了，我会笑了，也喜欢讲话了，当然，只是对龙儿，一回到观里，那肃穆的氛围，我会立刻沉静下来。龙儿最喜欢的玩具是三颗珠子，光滑明亮的珠子，她给我看过，我说不喜欢，但她还总是叫我帮她拿着。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龙儿对面，看着她，听她给我讲故事，她讲故事的时候眼睛会说话的，每次看她的眼睛我都觉得和看主峰那池龙潭似的，清清亮亮的、莹莹的，又很深很深，会有种随时能掉进去的感觉，听着她的声音，心头总会有暖融融的味道，好像春天小草刚刚破土的那个颜色，她知道很多故事的，什么白胡子老神仙，什么瑶池，什么神女，什么月亮里的宫殿，什么会飞的葫芦，不过我最喜欢听的还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喜欢听她说王母对着鹊桥跳脚，每次一说到这里我都会哈哈大笑。
每天都是我们快乐的时光，我们可以满山的疯跑，可以采来各样的野花，可以一起作游戏，可以跑到泉边钓鱼，但每天天一黑她就要回家了，如果我舍不得她走，她就会对我说：“夜里你会看见月亮的，我也会，月亮很亮，和水面一样，我们一起看的时候你就能看到我了……”然后就笑着跑开。我没送她回过家，因为我是不能下山的。几乎每天我们都会在一起，但一年中总会那么几天是下雨或下雪的时候，那几天我就会站在门口发呆，直到师傅叫我回去作功课。
师傅对我很好的，但他要忙他的修行，所以除了教我功课外都在屋里不出来。师傅看我的眼光总是慈祥又满带爱怜，但有时候他也会看着我叹气，然后抚摸着我的头说：“唉，孩子……我得你是天数，你难得道也是天数，只求你在妄动无名的时候还能想想师傅就好了！”我一直不明白师傅的话，但我会记住，因为是师傅给了我生命。
在山上，大家都叫我“常生”，这是师傅给我起的名字，我也算是茅山的正式弟子，可龙儿不喜欢有固定的方式叫我，她都是想起什么就叫我什么，有时候她还会要我叫她“婆婆”，说是她比我大好多，我就得这么叫她，对她的话，我喜欢不问是非的接受。

认识她十年了，我已经是十八岁的男人了，岁月在我的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看上去我已经是个大人模样。可是，在这十年中，龙儿除了和我说的话越来越成熟外，身体却没有任何变化，还是我当初看见她时的那个样子，小时候我曾经问过她，可看着她幽怨的眼神，我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这个话题便成了我们之间永远的忌讳。我们还是一样的见面，一样的说话，和她在一起成了我生活的一个很重要的部分。

今天龙儿有些异常，边给我剥水果边叮嘱我明天的考试要用心，但那躲闪的眼神却分明有泪珠盈盈欲落，我安慰她说明天一完就会马上过来找她，而且我这次“文武证”有十分的信心，她摇摇头，冲我笑了笑，我追问，她只是不答，就说只要我好好去努力就好了，别的不用想那么多，我没再多说。

…………
（三）
“文武证”就要开始了，九峰各观主持都已到齐，今年有近五十弟子参加，场面很是壮观。第一通鼓乐已经响起，三柱香后正式开始。
队列中的我，原本气定神闲，就等一会上场显身手了，可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种眩晕的感觉，耳鼓嗡嗡做响，顿时身上冒出一层冷汗。咬紧牙关强挺着，我没敢动，可脑海里却突然出现龙儿呻吟的声音，还有她凄厉的眼神，渐渐，形象越发清晰，我看到一个人拿着药锄往她的头上砍去，血，漫天的血光……
“印宫弟子‘常生’登场——”
叫到我了，用尽残存的意识挪动身子走到前面。第一场和我对“武证”的是谁我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我知道他的剑已经向我刺来，毕竟这些年来的锻炼令我的器官变得敏锐。挥着手中木剑，随意抵抗着，但我的意识却停留在刚才那个幻境里，我想看清楚是不是龙儿，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想了解龙儿到底有没有受伤。
“嗤——”在我的剑被荡开后，对方的剑直指我的喉咙，这时候不由得我不集中精神，但等我看明白剑的来路时，那剑已突破我的中路，再想发力往边上躲是来不及了，没的多想，把身子往后一弓，生挪出几寸空间，有这几寸就够了，顺着对方剑势用嘴叼住他的剑尖，在他愣神的工夫，我的剑却已经到了他的喉咙。这局我胜了。
归了队，脑子里全是龙儿的惊呼和呻吟，我坐不住了，看看大家都在关注场中的考证，我轻轻退了出去，然后立刻向华阳洞的方向奔去。
松树下没有人。洞口呢，洞口的草怎么被践踏得这么凌乱！？洞里呢，洞里怎么有股血腥味！？
“龙儿——你在不在——你快出来呀——”
“龙儿——婆婆——你怎么样了——”
洞里洞外我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看到，就在我站在洞口观望的时候，我听到了龙儿的声音：
“过来——”
转身进了洞，却见石壁上开了条缝隙，一推，是道石门，来不及多想进到里面，龙儿果然在。石床上的龙儿满面鲜血，眼神是那么的楚楚，她对我伸出她的左手，满是血迹的左手，她的手在抖。看到这场景，我的脑子一阵轰鸣，冲过去抓住她的手，生平第一次眼泪落下。
“龙儿，龙儿，你这是怎么了？”
“唉——看来我是逃不过此劫了——”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别插嘴，听我说好不好？”
“好，好，你说”
“我本是这金坛第八洞天的镇山神龙，华阳洞就是我的洞府——在今年我注定有此一劫。原本我应该是只掉一只左耳的，可是我在躲避时误把那三颗护身佛珠放到左耳，结果佛珠被化到土里，无法治疗我身上的伤——再有三刻我就要去了，被贬转世做人。我的常生，我不能再陪你了——”
“啊——”
想起以前的那么多不解，现在一下子全清楚了，原来竟是这样。
“龙儿——不要走，告诉我，还有别的办法么？我师傅那里有的是丹药，我去求他，他一定给的——”
“傻孩子，那些都是没用的，呵呵，我可比你大好几百岁了，快叫婆婆，我想听——”
“不，我不——呜呜”
龙儿的身体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芒，但她的眼神还是如泉水那般幽静清澈。
“我去之后，那三颗珠子会在我转世为人的时候在这里出现，如果你还记得我，带着它们，你会找到我的”
“好，好，我一定去找你——”
“唉，不知道告诉你这些是对是错，我没那么高的道行，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真的不想误你修为”
“别说了，龙儿，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牵着我的手，龙儿看着我，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幽怨、那么的凄婉，那么的苍凉、那么的热烈。我知道，她已经在我的身体里种下颗种子，那种子会以我的身体为土壤，生根、发芽、生长、开花、结果……

不知道一件事情的结果是不是早就被安排好的，如果是，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在过程中辛苦折磨自己，如果不是，为什么我们怎么做都逃不脱天意的安排……

龙儿走了，我也没有再回去参加考试，我一直坐在洞口，师傅来过，给我带了几件长衣和一些食物，没有说话就走了，或许我真的很对不起师傅，他把我从小带到大，我不仅没能孝敬他老人家，没能给他老人家争些颜面，甚至居然在“文武证”的过程中私自退出，不知道师傅是不是替我挨了罚……

从那以后，我一直住在华阳洞里，渴了洞里有泉水，饿了洞外有花果，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对龙儿是怎样的感情，但我知道，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她，而且我答应过她，要等那三颗珠子出现，然后带着珠子去见她……

洞里有很多先人留下的古书，每日里坐在洞口看书是我唯一要做的事，那些书包罗万象，释、道、儒、法、墨、兵、医、左道、旁门，各有妙论。开始的时候我每天可以看一百页，但后来我每天一页都看不到，再后来我一天只读一句，也不知道多久过去，终于有一天开始我可以一天看上十句了，往后是十页、一百页，再往后，终于有天我一气把全部的书都看完。后来我可以避谷了，也不需要饮食，每日里吞吐烟霞、纳气收神就足矣。于是我开始跌坐，没有多久我就可以元神出窍，但我不会走开，我怕走远会错过那珠子出现的时间……

有天跌坐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嗡嗡……”声，那声音是从我背后发出的，我知道那不是我所等的，但还是走了过去，岩壁随着我手的触摸开始变酥，拔开看里面居然是个老子骑青牛的石像，那声音就是从石像下面传出来的。正在我看的时候，石像往后退了两尺，露出一个石函，把它取出来，打开，里面是柄剑，一柄真正的剑。剑为铁质，黑色的铁，形式很是古朴，剑身纹着个七星芒，通透上下，柄上是两个上古蝌蚪文“乌衣”。这是我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剑，真正的剑，剑在我手，刚才的声响已然不复了。轻抚剑身，气血激荡，仰头而观，目彻苍穹，璇机星下光芒流动……

我想试炼丹药，但苦于缺少材料。刚好那天有个游山的秀才路过，我把他拦住，看着我褴褛的模样，他有几分好奇。当他听到我请他帮我采集我所需要的丹石时，便一作揖，说他对炼丹非常感兴趣，如果他帮我采集我所需要的药物，我可不可以教他方药之术，看他眉宇间颇有些不俗，我也就答应了。没多久他便把我想要的药物都找来了，还换了道袍陪我炼丹。我不许他住在洞里，每天天一黑便叫他回山顶的观里，他也从没违抗过我的意思。我看过他的面相，也摸过他的骨相，知道他是能成大道的人，而且对于茅山派，也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在炼丹时我会尽力地教他。后来他果然入了茅山派，想叫我给他起个道号，于是我送了他两个字：“抱朴”。第三炉丹炼好的时候，我告诉他不要再来了，他说想拜我为师，我摇了摇头，告诉他我是为天所谴的人，命数里得不了道，我的名字是不会为后人所见的，无奈，他只好走了……

不知道多少次斗转星移，不知道多少回春去秋来，那夜，红月如血，云怒风疾，四周结起一层浓黑的雾障，一线光明落在洞口，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平静的心不由得有所澎湃，坐在那里，我静静望着，不敢有一丝松懈……
地上传来阵阵簌簌的声音，坟起一个小小的土包。土包越来越大，“扑——”，破了，一株嫩芽弯着腰露了出来，直起身，张开叶，象个初睁眼的婴儿。它长得很快，一阵舒张伸展后探出个花蕾，白色的，花开一朵，似莲，中有座……花瓣落了，叶也枯萎了，花中的花座由白转红，光华一闪，三颗明珠璀然生辉，就在它们盈盈欲落的时候，我伸出手把它们揽入手心，看着它们，想起这么多年的相思得偿，心下不禁感慨万千，而那珠子也象识得我一样，温存的靠在我手心，把它们收好，我走出洞，外面已是朗月皎皎。我只想疾奔，想去寻找那风中凛冽的感觉，想踏过重重山水融在空气里，于是我拔出长剑，一声清啸，群山为之呼应，将剑祭起，驭剑而行，我从没试过飞行，没试过把江山流云踩在脚下，腾飞那刹那，我沉寂的心猛然爆发。我知道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找到龙儿，然后告诉她我想和她厮守在一起，尽管我曾经一直以为我们只是朋友，尽管我没经历过男女之情，尽管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尽管我不知道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在那一刻，我一下子读懂了她的眼神，她在我身体里种下的种子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