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总不会设想外婆有一天会睡在那黑屋子里，离我而去的。我以为每年冬天都会笃定定地穿着她做的棉鞋，我以为每次梦醒时总会有她微微粗糙温暖的手慰我的惊惧，我以为总能听她拉着长长的声音唤我的小名，而我就能从山中树后应声而出，给她惊喜。

那一年我离开她到父母身边时，她的头发全白了，但依然精致硬朗。每个月来看我，带着自作的南瓜饼、蒿子粑粑、自己家里的果子，甚至有一次采了一手绢白白胖胖的的茶苞，因我爱吃。想着她那么大的年纪仍在满是荆棘的山上钻来钻去，我边吃边流泪让她以后不要再这样，她就拥我在怀中，用手指揩我的泪。

小学一年二期时，外婆病倒了，住在我家治病。那时的她脸色腊黄，瘦得眼睛深陷，走起路来象影子般没有一点声响了，医生说没几个月了。外婆一直不肯跟我睡，怕吓着我。但我坚持着睡她脚头，替她暖脚。深夜里时常想起堂屋里的黑棺木，就偷偷地流泪，我亲爱的外婆身上的死亡气息越来越浓，小小的我除了哭再也无能为力。每夜会醒来几次，摸摸她的脚是否有温度，生怕在我不小心的错失中外婆就会无知无觉。我如今都不能理解那样小的一个人承载着怎样巨大的对生命的恐惧，万一摸着没有温度了，会怎么地。

外婆终是拒绝治疗，回了乡下天天向佛祈福。稍好时，就做棉鞋。

三年级期末考试时，那天下雪了。大片大片的，落在身上，温柔而又冰冷。妈妈在单位接了个电话，说是外婆病急。就跌跌撞撞地到学校替我请假，老师无论如何不准假，我是有些恨这个老师的。那时考试评比是按班上的平均成绩来计的，不能因为我缺考而拉了班集的后腿。

心下惶惶地应付完考试，出了校门，世界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但我却觉得空洞，慌乱的空洞。雪返映着的光芒有些刺眼，我眼里泪光闪闪，想找个理由大哭。心慌神乱的摔了一跤，只觉撕心裂肺的疼，赖在凉天雪地里不肯起来，索性号啕大哭了一场。那一刻我真的清楚外婆在远离我，永远无法再娇娇地依在她怀里，永远无人象她那样采一手帕茶苞来宠我了，恨不得自己也要随她而去。

待我赶回乡下，外婆已长眠在黑漆漆的棺木里了。床边摆了一长溜大小不一的棉鞋，每年两双，布底一双，胶底一双，我可以穿到十四岁。物是人非，心如刀割。

跪在地上，任我以头叩地，哭得泪人儿般，我的头终不能抵在外婆怀里寻一些温暖了；葬的那天，任我拼死拼活不准别人掩土，哑着声叫着外婆，却终是无法改变从此生死两茫茫的距离。

生死契阔原是如此无奈，又如此入骨钻心地痛。那一年，我十岁。

我二十岁那年，看着外婆离去的，一直是心中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