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石

我是乡下人，说什么都是很粗俗的话.前一阵子还说过木桶和木桶理论，说木桶是怎么做成的.现在说到文化，于是，就又想到乡下人挑水.大人担水，两个桶都装得满满的，只要掌握了平衡，随他怎么样飞快地挑着跑，都可以使水一滴不掉.如卖油翁，那是乡下成年人的雕虫小技.但是小孩子不行，装满了挑不动，于是只装半桶，学着大人们怎么样健步如飞的样子.可是学不会，不知道越是半桶水越难使水不淌不跳不掉，正验证我中小学时老师的一句高度概括的课堂常用批评语：半桶水，淌得很.
这句批评语很严厉，就专指那种肚里没什么货色可偏又爱表现的学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文化的海洋有多宽阔.
说文化也不例外.这“半桶水”的文化不是什么坡什么洞也不是什么族的文化，而是湖湘文化.一个“湖”字，一个“湘”字，都有三点水做偏旁，合起来叫“湖湘”，就象我们乡里小孩子们担的两个半桶水，走得越快，水就淌得越厉害，掉出来的水越多.那些叫嚷着湖湘文化的湖南人就这个样.
请不要误以为我是轻视所有的湖南人，而是专指那些极少数的湖南人.说句真心话，我对那些动不动就叫湖湘文化的人，一向是藐视的.如此守旧的文化心态，让人非藐视这种文化人格还不行，广大的青年同志们对他们的文化观要象羽泉唱道：冷酷到底.
按我的概括，湖湘文化的内容就那么四小点，腐朽的成份点了一半多.为什么？因为作为其思想根基的是儒家思想.对儒家思想，我们都是理性的.我想，为什么对其为基础的湖湘文化却没有理性？儒家的传统思想在东亚经济领域内，这几年所经受的苦难，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譬如韩国新加坡和台湾的家族企业，受亚洲金融风暴不堪一击.至于伦理，我并不否认文化传统与传统文化两者间的奥妙关系，对于它们，要辩证地看待.不能全部要，也不能全部不要，大部分东西可以不要，少部分东西可留下来.要什么不要什么，不是谁说了算，而是由社会变革的规律来决定.悌孝观念要，仁爱观念要，基本的伦理道德观念都要，甚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历来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价值观，也可以要.那么，什么不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以不完全要，“三纲五常”也可以不要.
我外公姓王，跟衡阳人王夫之（1619~1692）同乡同宗，我并不以夫之为傲.至今，王夫之死了四百壹拾年.他的著作，除非专业研究人员，我们常人可以想象，怎么看都会认为是肤浅的，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看他写的那些朴素的玩意儿，随他怎么代表湖南文化，随他怎么唯物主义.况且他王夫之也没说过自己的东西是湖湘文化的，他的后半生是在隐居中去世的，也是可悲的.还有一个叫魏源隆回人的，其观点是极端反复古主义的，他主张变法，用现在的观点看来，他的主张有些全盘西化的.可是某些湖南的后人们也在文化上自作多情，现在怎么不向魏老爷子学习了？再有一个政治人物曾国藩，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地主和封建军阀.我不论他是不是压榨了湘中老百姓，仅仅因为他镇压了农民起义，他就应该千刀万剐，遗臭万年.他的思想整个儿是三纲五常的.道德不好，还谈什么鸟文章.他有一首七律狗屁诗，我看不出他有什么文化上出奇的高深学问.
至于古代湖南籍作家不说也罢.一是因为我没看过文学史，二是文学的表现手法是中性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都如此，但是，文学观不能再干扰政治和经济理性，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要求.中国古代的文官几乎全是文科生，“学而优则仕”，最容易把浪漫和幻想带进政治领域内来，诗人兼政治家或作家兼政治家的现象很普遍，现在还有后遗症，说湖湘文化就是官场文化即是此意.浪漫的人文观问题，我说过几次，与理性有矛盾，不好，而现实主义的文学观则富有理性的思辩，那是万岁的.
写这种东西，让人的眼光会变窄.可是不得不写，没办法.真的乱弹琴！（200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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