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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  月》[原创](中篇小说)-4  (http://202.103.69.41/bbs/showthread.asp?boardid=15&rootid=&id=30853)


--  作者:胥和彬
--  发布时间:2003-1-21 21:45:00

--  《荒  月》[原创](中篇小说)-4
一天美月利用去中心校开会的机会,找到教导主任,要求打个电话。主任说你打哪里?美月说我打广州。主任说打长途不行,是校长锁了的。美月无奈,只好利用中午休息时去一个要好的老师家里打。电话拨通了,是易金表兄办公室的电话。表兄不在,是表嫂接的,表嫂仍是过去那种才大气粗的口气。先是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说你找易金有啥事?等会她要回一个很重要的电话,意思是长话短说。美月一听这话心头感到好酸,但又没法,只好强装亲昵昵的话语应付着。同时美月又想到打长途,用人家的电话,而且看到这电话的主人又在旁边走走停停,焦躁不安的样子。美月自己感到不好过,放下了电话,掏出五元钱,交给那老师。那老师推挡不收,但美月放在桌上就逃跑了。通话的时间不长,但还是了解了目前易金的状况,表嫂说易金原来去一个建筑工地,挣了些钱,有了钱,他想暴发,去炒股,结果反而赔了,说他目前吃饭都成问题,现在又回表兄的工地打工了。美月对于易金的炒股得失,她并不牵挂,重要的是找到了他的下落使她放心了。
美月不会撑船,因他小时候读书素来认真好学,整天都迷在书里,哪有时间去学划船呢?那时父母一直对她说,教她好好学习,努力考出去,摆脱这穷乡僻壤的百岛湖,但结果人的命运作弄人,还是没有摆脱。过去坐船一直是搭人家的或者是花两毛钱就出去了。那时有钱不在乎,也不是天天花,可现在就不行了,天天要去学校,下午要回家,船费虽是没涨,每天得花四角,一月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而且特别是一年级的学生,每天虽是大多由家长来接送,但总有不按时来的家长。于是美月决定自己买一条木船,自己方便,学生也方便。但费用高,一天她去库区指挥部问过,一条木船至少得花千多元。她很想找父母商量,暂借家中的两条肥猪去卖,到时月月节约工资来还。但一想目前的自己本身就是三娘母寄食在娘家,处处还在依赖父母,他们本身心就烦躁,还没找到个出气的地方,到时弄成偷鸡不着还倒丢把米,那就麻烦了。
美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一心伏在工作上,往往在下午送学生的时候,哪怕是等到天黑,她也要把最后一个学生送上了船,一再叮嘱注意安全之后,自己才等一艘过路的船回家。一天下午,她一边护送学生上船,一边就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改学生的作业,作业改完了,天也要黑了,往常这傍晚时分,母亲总是抱了新星在宅前的田埂上走来走去,唱着儿歌,一边摇,一边望着湖面的船影说,哦——哦——哦——新儿莫闹,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往往这时,美月也真的上岸了。
可是今天不行,身边还有四年级的学生刘景芳。
刘景芳是百岛村一社的,学校隔家有六里水路,美月知道她父亲去年死了,家中有个母亲,母亲又是个瘫痪病人,平时拉屎拉尿都在床上。据说那床上的席子中间有碗口大一个洞,洞下接着一个盆儿,每天刘景芳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母亲洗身子,倒盆,然后才是煮饭。幸好她手还能动。往往小芳晚上煮一顿饭就端在母亲旁边的桌上,让母亲吃一天。小芳中午不回家,端碗饭到校,在美月老师的锅里热一下就吃了,饭后又去做自己的作业。刘景芳学习非常刻苦,尽管家中这样,她也从没缺过课。美月知道后,见她每天都只热点饭,没有菜,就叫她端来和自己一起吃,让她吃点菜。
现在看着天色已晚,美月回家的方向又和刘景芳正好相反,美月常搭的船也早到岸边了。美月问景芳,你的叔怎么还不来呢?
小芳哭丧着脸说,可能他打工去了,他今早上给我说过。
美月一下着急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呢?要是早说了,我事先可以找只船顺路带你回家呀,现在来咋办?
美月决定把小芳带回自己家中,可小芳死也不同意,她说她妈没人送饭,会饿死的。这时天色已晚,林中的小鸟也喳喳地叫起来,农家的鸭子也上岸回家了,山的倒影映在湖中,湖水也越来越暗,那些捕鱼的人们,也准备着鱼具和钓饵出发。
美月无计可施了,拾起石墩上的作业本和挎包,走去拍着小芳说,景芳,走,我们回学校去。
景芳哭丧着脸,望着自己家的方向说,老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美月看着她那倔强的样子,知道她惦记着自己的母亲。
走吧,我们回学校去想办法。美月说着。
小景芳疑惑地仰视着老师说,学校有船吗?
美月说,学校有船,走吧!
真的?
真的。
美月把小景芳哄回了学校,开了灯,叫她和倩倩在办公桌上做作业,她就去余嫂家借米借菜。余嫂有三个子女,老大余莲,老二余美,老三余琴,都在美月班上分别念六、四、二年级。美月所教的班是复式班,三个年级的学生合在一间教室里上课是很不好教的,因为都互相有影响,老师教了这个年级又教那个年级,所以上课就只有采取教高段的课时,中低年级的学生就做作业,上低年级的课,中高年级的学生又做作业。
美月总喜欢去余嫂家。余嫂对美月也挺好,因为生了三个,家庭的负担也相当重,知道本村的教学质量差,又不像人家能送出岛外去念,也就勉强在自己学校凑合。作为余嫂,是出于无佘。现在美月来教,全村人是知道她有本事的。在当年美月考上学校的时候,全村人是把她当成岛上女才人尊重的。
美月去借米,可余嫂哪里会借呢,爽快地说,我煮好了,你来吃就是。美月说,不光是我两娘母来吃,还有个学生和学生家长呢。
学生家长是指的刘景芳的妈妈。
余嫂说,哦,是这样,算你美老师找对人了,我娃儿她爸今晚就要去捕鱼,现正在准备呢。
美月一听,猛然道,哎呀,不如就请余大哥送一下,我们就不麻烦了。
里屋的余大哥笑咧咧地出来站在门口说,哎呀,美老师,真抱歉,我是一条打鱼船,载人不行。等会儿吃了饭,我给小芳的妈送饭去,……以前小芳的爸在世和我还多好的,我们常常一起打鱼。
美月放心了,觉得这些乡邻多好哦,他们是那样的真实、淳朴和富有同情心……

余嫂家一共五口人,除了老大余莲以外,余美和余琴都属超生。属超生就要罚款。据说现在还未付清呢。美月那晚仔细看了看她家,屋倒是有三间,堂屋、寝室和灶房,但都是土墙,顶上盖的也是稻草。三个孩子的床铺在堂屋一占,本来只有十三四个平方的屋子,安了一张吃饭桌就显得非常的拥挤了。在闲谈时,余嫂她说她收了大春就打算出去打工,找点钱回家还账,也特别提到了欠美月的学费。她说她准备两个大人都出去,还请美月给她照顾照顾孩子的学习。余嫂又说了她和兄弟媳妇有矛盾,她不想拿子女给他们照顾。美月说行。但说了行之后,心里还是担心这三个孩子,因为最大的余莲才12岁,自己要读书,还要照顾两个妹妹,挑水劈柴,煮饭喂猪,洗衣种菜行吗?尽管如此,但美月又不好说,这是人家的事,同时也觉得他们大人对子女太放心了。同时美月又想起刘景芳的妈妈。一天美月去家访,推开了景芳妈的房门,推开房门就闻到很大一股臭气。那天比较热,景芳妈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被子,黑得都像抹桌布了也没有洗。景芳妈用蒲扇无精打采地扇着,一边招呼着美老师坐,一边就对美老师聊,聊景芳的爸和她的病。床边放着一根独凳,美月就真的坐下了。无意看见了床下接便的盆儿,没有盖,里面的苍蝇嗡嗡地飞舞着,要么一个从床下飞出来,站在了景芳妈的肩上或床头桌的碗沿上。景芳妈有时看见了,赶忙用扇子去拍一下。
美月看了真的心酸,觉得俗言真的说得好,宁可生错命,不可得坏病。从景芳妈的谈话得知,她以前还是个挺能干的人。从整个房屋和屋里的布置来看还是紧紧有条的,但就因为丈夫一死,她一瘫,屋里就不成样子了。美月见此情景,对景芳妈说,以后景芳中午,就不必提饭到学校了,叫她和我一起吃。景芳妈那枯瘦如柴的手,立刻放下手中的蒲扇,抖抖缩缩地抓住美月的衣袖说,美老师啊!你做了天大的好事了,我怎么来报答您呀,说着就  瘪嘴儿流下泪来。
小景芳从外边进来,一看母亲哭了。呆呆偎在门框边也木了。
景芳,你来。景芳妈有气无力地叫着。
景芳不知所措诚惶诚恐地进去,站在母亲床边。
景芳,你给老师跪下!景芳妈又说。
景芳被弄得目瞪口呆,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但妈妈的话又不得不听,一眼看看老师,又一眼望望妈。随后眼皮耷拉下来,脸也拉长了。景芳妈知道女儿误解了她的意思,挪了挪身子,抬起头来着急地说,傻姝崽,你还不跪下,感谢老师,……
小景芳这才明白,望着妈妈。妈妈又在催。美月拉住小芳,说,不跪,不跪,只要你好好学习就行了,把成绩搞好,就是对老师的最大尊敬了。
小芳没有跪,可一下子扑进了美月的怀里,贴得紧紧的,没有说一句话。美月摸着她的头,抚着她的脸,感觉手上湿了,说小芳莫哭,你要坚强起来,搞好学习,妈妈才高兴呢。美月说着,自己眼眶也湿润了。
景芳妈要留美月吃了午饭才走,可美月始终坚持不。这不是说嫌小芳家穷、脏,而是觉得有她在会给小芳带来精神上的压力,会弄得人家不知所措。关键是人家母亲起不得床。美月走去小芳的灶屋一看,灶屋上面盖的是稻草,很薄,有的地方明显有漏雨的痕迹。这屋子顶多有12个平方,其间有猪圈、柴灶炭灶、水缸,墙角还堆放有许多柴禾。这样屋里显得很窄。美月叫小芳烧火要注意安全,不要失火。看圈里的猪,六十来斤,见人一去圈边,就以为主人去喂它了,站进石槽,前脚一抬,趴在圈门上便尖声声地叫起来。小芳见了,便伸手拿了竹块,边打边骂,饿死你了,一天都叫。
美月叫小芳别打,便顺手在门角抓了把青菜叶扔进槽里。美月看着那猪贪吃的样子,瞧那背脊显露的椎骨,就想起了这家人的凋零,觉得一家人的主心骨,是多么的重要啊!小芳缺了父亲,如果母亲健康,这个家也不是这般凄凉,真是屋漏偏逢倾盆雨哟。美月觉得小芳一个12岁的女孩儿,除了每天要端茶递水、洗换煎药、煮饭喂猪等一切家务活之外,还要到几里水路的学校读书,真是难为她了。难怪小芳的成绩不好,上课就打磕睡,根源就在这里。
美月坐在船上,看着水波鳞鳞的倒影,心情非常的沉重,没想到同一块天下居然还有如此贫困的人家。

美月去上课时,就对同学们讲了刘景芳家里的情况,叫同学们少吃零食每天节约一分钱,伸出援助的手向刘景芳同学献献爱心,,问大家有没有意见。大家都说没有,应该帮助!
美月暗暗算过账,见那校门外两边摆小吃的摊贩,什么水果、糖食、麻辣烫之类,每天纯利不少于十元。如果这十元,只要能给小芳捐上一元钱,那么刘景芳一学期的学费就够了。于是美月回家就把倩儿以前外公给她买的存钱罐带去了学校,放在讲台的左角边,看同学们到底有没有同情心。她打算放一周,试试看。那存钱罐的外形是个笑罗汉,陶瓷烧的,雪白,两边脸泡上各有一团红,眼睛笑眯眯地望着你。肚子上有一条线型的口子,钱就从那里塞进去。腹中是空的,屁股底下有一暗锁,锁一开,就可取出腹中的钱了。
这周星期五的最后一节课,美月抱起讲台边的罗汉,当着同学们的面,打开暗锁,里面还真的装满了钱,都是分币角币的。当众一清,三元三角五分。美月就觉得四十七人,除刘景芳本人外,还有四十六人,布置的是每人每天一分,一周应该是二元三角,说明有不少同学是多投了的。美月问,哪些同学投得最多,请举手。
下面没任何人举手。
美月觉得班上有这样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学生,她感到特别的高兴。于是又问了几次,还是没人举手。美月就想了个招儿,说请投得最少的人举手,接着下面哗的一声,四十七支手都举了起来。美月一看后面右角的刘景芳也居然把手举了起来。美月问,刘景芳,你也捐了吗?刘景芳站起来,脸红透了,摸着头。
你怎么不说呢?美月又问。
她同桌的余莲说,美老师,景芳说了,你没听见。
美月问她说的啥。景芳说她捐了的。
美月说,你就算了,全班同学都在为你捐资你怎么还往这罐里投钱呢?上来把全体同学这点心意领了吧,希望你好好学习。随后美月叫了倩倩上台代表全体同学把钱清好,双手送给六年级的刘景芳同学。大家一阵鼓掌。刘景芳走上讲台,接过钱,望着大家,一句话也没说,跑下去回到坐位趴在桌上就哭了。从表情看出,那是感动的哭泣。
美月觉得这项活动搞得很有意思,并且还发现校门口的小贩,没有人去阻止他们,那两个老太婆自己也不来了。美月回家给她爸谈起这事,他说做得好,学生从小就该进行传统美德教育,不要从小就学会败金。可是美月的母亲就说,好是好,可你学校那两个小贩就出去到处说你的坏话,说你可恶……
美月不在乎,她决心要把这项活动搞下去。
第二周美月又打开罗汉罐的时候,就让她更吃惊了,里面的钱简直多了一倍。她觉得这么多的钱到底是谁投的呢?她得想个法子,才能把这秘解开。
时间一直拖到了第三周星期一下午上班会课时,美月叫大家发言,提供线索,这么多的钱到底是谁投的?经过好一阵,仍没有人说出,美月觉得这个班真正有一个“雷锋”,是百岛小学的新芽。于是她采取自报的方法,下面同学报数,叫一定要诚实,这周投了多少就是多少,不能少报也不能多报,然后在黑板上用粉笔一加,结果报上的数还是只有三元三角。这时,有的同学看到天色已晚,听到教室后面的麻雀都在叽叽喳喳叫晚了,脸上不断露出愁容东张西望说到底是谁多投的钱呢?快说,说了我们好回家吧。美月见这情形,确实清不出,走下讲台去教室门口一看天,的确天色已晚了。美月转过身,叫刘景芳上讲台领钱,又另叫了一位二年级的同学上来,像上次的倩倩那样,把钱叠好,双手递给她。但刘景芳死也不上来。美月问是怎么回事?刘景芳站起来涨红着脸说,美老师,……您不了解我们。美月一听这话觉得有些怪,怎么不了解呢,报名的时候,每个学生的家庭住址,家庭结构都一一问过,怎么会不了解呢?美月叫刘景芳继续说。刘景芳最后说余莲的爸妈上个月去广州打工,在路上碰车撞死了,屋里房子也垮了。刘景芳说罢,低下头去,手在余莲的书包里扯出了一根白白的孝帕说,你们看吧!
全班同学唰地一下盯住了那长长的孝帕,空气也凝固了。美月迟迟走下讲台,来到后面余莲的身边,摸着余莲的头,脑子里突然浮现起开学时的情景:那晚她和女儿倩倩、刘景芳去余莲家借米,余莲妈不借,留她们吃饭,她爸在屋里补鱼网,后来为刘景芳妈送饭的情景,怎么眨眼工夫两夫妇都离她们而去了,留下的三个孩子都在班上读书,怎么办呢?个个的都楼梯步一样,小的才读二年级。刘景芳说,美老师,我再穷再苦,还有一个妈妈,可余莲三姐妹什么都没有了,昨天我们几个同学去了她家,真的……真的惨……土墙倒下来把她们的床都砸烂了……刘景芳止不住地哇的一声就哭了,余莲也伏在桌上恸哭起来。美月见了这情况,仰首盯着房上,强制着眼泪,轻声地问,余莲,你爸妈的后事处理好了吗?余莲抽泣着说,骨灰还没到家。美月的泪再也止不住了,一下滚了出来,全班同学也一下伏在桌上抽泣……
刘景芳一下站了起来,把泪一抹,像大姐姐一样说,美老师,那多的钱是我投的,……
这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全班同学都一下抬起头看着她。刘景芳又说,我想了想,我家再困难,晚上还有床睡觉,家里还有猪儿鸡鸭。可是余莲家连房子、父母和床都没有了,纯粹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所以我觉得余莲三姐妹是我们班最困难的……这钱应该属于她们三姐妹才对。 
这犹如田径赛的发命枪,犹如战斗的号角,犹如大旱之雨,全班同学一下呼了起来,就是应该帮助余莲!
美月感动极了,觉得以前才分配出来的时候,每天上了课,三两下把作业一改,就知道和那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打闹,平时讨论的都是谁找了大款,谁有后台,哪个小伙长得最酷,哪个又是可培的帅哥,有时为某个歌星的逸事争论得不可开交。期末考试时,都为自己班上争高分,隐瞒几个人,少交点学费自己肥。填通知书的时候,把三十七填成七十三,或者是在每个人头上多加二至三十分。这样一是哄学生,二是哄家长,目的是下期好收学费钱,外边的名声又好听,平时自己寝室的地板脏了,桌子脏了,碗筷都可几顿不洗,只要学生一到,吼一声,就有学生来洗得干干净净。若不行动,教鞭侍候;而现在那一切都没用了,可学生仍是那么听话,还特别的感人。
美月想到余莲三姐妹,叔娘叔叔不管,外公外婆和奶奶都已逝世,惟有一个爷爷还在,以前余莲父母在时,爷爷就是在他们家和叔叔家一家吃半年,现在余莲的爷爷就全落户叔叔家了。美月决定把这三姐妹接到学校来一起过,有什么吃什么,大家都是苦命人。美月又想把三姐妹带回娘家,但又一想,她爸可能不明说,但母亲话多,自打工后,娘家一下添了三口,母亲虽没明说叫她们离开这个家,但有时心烦,她也指桑骂槐。美月跟父母商量后,说是便于教学和学校管理,她就把她的被子面盆箱子脚盆锅碗瓢盆等一船载去了学校安家。
美月也挺会安排的,这六口之家,一共两张床,都是学校的.她和新星、余琴睡一床,倩倩和余莲余美睡一床,因为新星才两岁,晚上时常要起床拉尿,好照顾她。每天放了学,美月叫余莲这个大姐姐负责管好脚下的几姊妹做好家庭作业,她就用船负责以刘景芳为重点的送护工作,然后回校管理学校菜地。如果几个做完了作业,就叫她们背着背篓在学校后坡去捡柴禾。傍晚由她负责煮饭炒菜,余莲和余美就负责烧火。吃了饭,洗了脸脚叫她们上床睡,她才坐下来备课改作业。第二天早上,她又负责去接学生,仍然是以刘景芳为重点。家中就由余莲余美煮饭和照管几姊妹的早读,天天如此,很有规律。
但时间一长,有一件事把美月坑苦了,就是余琴天天夜里尿床,弄得美月一会儿抱起新星去尿,一会儿又叫余琴去尿,悄不注意,床上就湿盆口大一团。有天夜里,美月记得叫了三次,到天亮的时候,余琴还是尿在床上了。特别是到了十月过后,天气惭惭冷了,床上都铺了毯子,尿湿了不洗,床上又嗅,洗了又不容易干,弄得美月很恼火,觉也睡不好,白天上课总是晕沉沉没精神。这样长期坚持疲劳又是一月有余。一天,美月听到一位学生家长说小孩夜间尿床,是属于体弱气虚。用猪膀胱,把党参、山药、扁豆、茨实和适量的瘦猪肉和着塞在猪膀胱里面炖煮,给小儿吃了会治好夜尿病。美月把党参山药扁豆猪膀胱和瘦猪肉都找齐了,可药铺就差茨实,那中医说,茨实好找,就是这段时间有的堰塘就有。美月上课时一问学生认不认识茨实,结果有好几个学生都说茨实好找,她们的堰塘里就有。刘景芳也说,她们的塘里也有。下午放学时,美月想到送刘景芳顺便,就一起去她们那里找。刘景芳非常高兴,她一心想着今天美老师去了,一定要留美老师吃了晚饭才走。上船的时候,刘景芳要争着去划船,当时余莲也去了,余莲担心老师返校会黑,她要求去做个伴儿。美月觉得这孩子真懂事,点点大就学会关心人了,于是就同意了她。
美月当时非常高兴,觉得孩子家生长在水边,是应该学会划船的,就像那些小学生骑自行车一样。美月说等我划过了这望水,到了那宽水的地方你再划吧。
船上一共五个人,前边两个都是二年级的小军和小勇,两个都是男孩儿,一上船就在路边各折了枝条,打算上船划水。果然的,美月一拔了拴船的铁链,跳上船拿着橹一划水,两个小家伙冲冲在前不作声就各自趴在船舷边用棍子使劲去打着水。特别是小军,他看着水中的浮物水草、羽毛、泡沫,要到他身边了,他尤其兴奋,用棍子使劲去捅,去打,有时还伸手去抓,弄得木船摇摇晃晃的。后边的刘景芳和余莲,特别是刘景芳,先是缠着老师硬要学划船,但美月一上船,就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这故事的名字叫《三毛流浪记》。当美月一边摇一边讲的时候,她完全沉浸在了三毛那流浪的情景中,听得非常的投入。刘景芳望着老师,居然把自己想划船的念头也打消了。当美月讲三毛去打靶,指挥官叫他闭上左眼睁右眼三线合一时,三毛却始终是睁左眼闭右眼,结果板机一抠,没打着靶子却把天上的飞鸟打下地了,对于这种滑稽可笑,弄巧成拙,笑得刘景芳和余莲合不拢嘴儿。
可是前边的小军和小勇,他们哪里管这些,只看水上的浮物,一到船边就使劲去打,去捞。当船驶进花桥坝时,右边的小军一眼看见了水上浮着一条大鱼,时儿仰身翻肚,时儿摆摆尾巴,小军就大喊起来,鱼。左边的小勇一听有鱼,转身就扑向右边,当鱼到船舷边时,两个小家伙都争着去抓。美月感到船在严重倾斜,当她还没来得及阻止时,小勇咚的一声掉进湖里去了。美月一下慌了神,丢了橹就趴着身子去拉。船是走的,当小勇的身子一现水,船又走过了。美月一边呼救命啦!一边站起身把船退过去。当退到小勇落水的地方,美月弓下身去又够不着。美月大声叫小勇快抓住橹板。当小勇抓住的时候,她突然身子一摇晃,也栽进湖里了。这时船上的三个孩子惊破了天地叫喊着:救命啦,老师落水了!——呼喊声振颤着湖面和山谷……

当美月醒来的时候,第一眼是看见了屋顶的天花板,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阵才眼皮落下看见了床边坐着的人。看了一会儿,一下子动了起来,伸手去抓那手,那手抢先一下把她的手按住了,说别动,你手上有针,输着液呢。美月一听这话,泪水一滚就出来了。对方马上用手巾给她擦拭着。这擦拭泪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易金。美月咳了两声,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易金说,我是接到你爸打来电话回来的。易金又说,你知道你这是在什么地方吗?美月欠了欠身子,头往右边一别,看着窗外,窗外有榕树,榕树过去的门上写着“照光室”三个字,再过去,那头是门诊,门诊的走廊上,有穿着大褂的医生和一些病蔫蔫的人在那里走来走去。美月说这是医院吗?易金说是医院。美月说是我们镇上医院。美月身子一动,惊惶地问,小勇呢?小勇怎样了?易金说小勇倒没事,他原来是会凫水的,你倒差一点喂大鱼了。美月松了口气,说倒是喂了鱼好。易金伸手抚了她嘴,你喂了鱼我怎么办呢?孩子怎么办啦?
这时在住院部外边洗碗的母亲,听到室内有说话声了,拿在手上的碗一下放在了地上,走过去一看,惊喜万分地说,天啦!终于把你从龙王口中求过来了,傻姝崽,你在水里怎么就不用手往下压水吗,你船都能撑,你想你撑船都是向后划水船就往前走,你在水里不是同样的道理吗,往下压水,人不就浮上来了?真笨。美月望着母亲一笑,没有吱声。美月绕开话题说,妈,我当时是哪个救的?怎么我一下什么都记不得了?母亲说,你呀,你好在有贵人搭救,要不然就喂鱼了。母亲又说,当时是那学生一喊,恰恰遇那花桥院子的何大爷在田埂上淋菜,是他跑来救的。幸好人家水性好,扎了两三个猛子下去才把你拖上来呀。我看你回去以后还得好好谢人家才是,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一会儿,医院开午饭了,易金问,美月你都两三天没吃东西了,现在你想吃点啥?美月说,我想吃面条,二两,二两足够了。易金果真去街上端了二两面条,喂了几口,美月就拉住易金的手,说是不想吃了。又说,晓得倩倩和那些学生怎样罗?美月妈说,你爸在学校去了,他知道怎么做的,你就多吃点吧!
美月看着母亲那慈祥的面孔,想到倩倩,新儿,余莲三姐妹,刘景芳和小勇,特别是小勇到底淹着没有啊?觉得学校那个拼凑起来的家还真不能离开她。美月想到这些,看着易金把碗放去了床边的茶几上,她突然说我还要吃,而且声音说得非常大。母亲一下笑了起来说,像个小孩家一样,一下吃一下不吃的。
美月的爸自美月出事以后,一是跑去中心校给校长反映了情况,一是自己亲自跑去百岛小学照顾倩倩和新星。
那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添了三碗饭,叫倩倩和新星快去吃,吃了好做作业。倩倩一看就说外公没添齐,还差三碗。外公觉得奇怪,怎么还差三碗呢?倩倩就把余莲三姐妹的情况讲了,说她们爸妈死了,屋也没了,妈妈就叫她们三个和我们一起吃住。当时美月的爸就很生气,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去救助人家,觉得美月管得太宽了。拉下脸就对倩倩说,倩儿,外公给你说,你妈妈在这里都是临时代课,人家领导上可随时不要她,你想,你妈妈好糊涂,把人家的孩子拉来一起过,还是三个,凭你妈这点能力,能把人家供养大么?唉——真是糊涂,真是糊涂啊?
不过当夜,老人家还是叫倩倩去叫了余莲三姐妹来吃饭的。在桌上吃饭的时候,老人家就旁敲侧击问余莲,你爸妈死了以后,你怎么不和你公公叔叔一起过呢?
余莲扒了口饭,瞪着双眼望着老爷爷怯生生地说,是他们不要我们,说我们吃得做不得。老爷爷又说,余莲啊,这里美老师出了事,她的书都教不成了,我明天都把倩倩和新星接走了,你们打算……正说到这里,倩倩看着余莲姐妹的眼泪要流出来了,她便机灵地用筷头把外公的手一敲。外公果真戛然而止。那二娃余美,见姐姐要哭了,她也嘴巴一撇哭了,溜下饭桌就跑。余莲余琴也跟着跑了出去。美月的爸拉也拉不住。倩倩见她们跑了,也想跟着跑出去,但外公一把拉住,说不准走,你再走我可就要打人了。倩倩怕外公,就一把泪水一口饭地慢慢塞着。
孩子们跑了,怕再出事,美月的爸也不吃了,叫倩倩好好把姝姝照看好,把校门锁了,拿了手电就直奔余莲的叔叔家查看。一看没有三个孩子,着实有些慌了,并把事先吃饭的情况简略讲了讲,当然美月爹回避了他说话的情况,说是倩倩上桌的时候和余美为争一双黑筷两人打了起来,余美就跑了。余莲的叔娘就说起余美这孩子的好强来,说三姊姝的父母死了以后,他们就去接三姊姝来和他们过,说当时美月好像他们叔娘叔爷要虐待似的就硬把三个孩子领走了。
美月的爸听了之后,心里越是气愤美月,不懂事,白读了十几年的书,但埋怨归埋怨,眼下找孩子要紧。
结果三个孩子在她们那垮塌的墙角下的乱草堆里找着了,正伤伤心心地哭着呢。